第五讲:会议书
我代表风。提案是:风往西吹。
你说雨要降到东方。当然风。要保持一致。
他摸着溜光的脑门。沉默不语。
其实是保持中立。管你东西南北风。我。
希望年景太平。风调雨顺。
我们稳坐天下。朝野无事。静等收成。
刮什么样的风。下什么样的雨。
都得确保。秋后的账簿比较丰盈。比较好看。
我说结果缘于播种。种什么籽。收什么果。
种个土豆怎么能长出哈密瓜。你跳上桌面。
愤愤然。你。你。你真他妈的土鳖。
土里滚出来的王八蛋。这么多年。还是揭不掉。
那层灰溜溜的皮。你说世界早就换了天地。
因果轮回全是扯淡。时代的潮流是:
拿着果实搞投资。有了资源就有发言权。
根本不需要什么播。什么种。什么浇水。什么施肥。
你就看着。撒一把马内。收一筐马内。
你跟着上层建筑的屁股。就看到时代的肛门。
拉什么屎。放什么屁。你就照着。屙屎放屁。
轻轻松松。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费哪门子劲儿啊。
他把四周的头发。撩到中央。
干咳几声。算是对你我争吵的回应。
他在茶杯的边缘演讲:我们只需要警惕。
防止土狗结盟。防止有毒的思想肆意传播。
种瓜种豆都是演戏。编剧导演主角都是他我你。
不过是做做样子。给观众留个叫好的包袱。谩骂的借口。
你们当了真。假戏给真做了。为未来的骨头瞎吵吵。
也就真是好日子到了头。没法过了呀。
第六讲:我的姬呀经
先是冀州。后是胶州。再后蜀地。
烽烟八面。兵马向北。向东。
然后回返直进西南。一切仍未安顿。
江东战事又发。我心爱的姬呀!
每日每夜难以入眠。利剑高悬。
一点儿人声。能牵扯出大量的风吹草动。
眼瞅着城镇。美妇。子民。被践踏。
蹂躏。屠杀。我的姬我心焦如焚。
我的河水白白流淌。饮着陌生的马。
我的疆土一寸寸切掉。喂进流油的嘴巴。
我的天。忽冷忽热。乍暖还寒。
沉郁的病情正从脊背。延长到额头。
到无法看到的脉络。巫士停止法事。
谋臣撕毁经卷。北归的候鸟也迁往他处。
留下空巢。我看到的桃花。惨白刺目。
辉煌的宫殿仿若灵堂。我坐在高处。
看着自己被鲜活地祭奠。那些四起的哀哭。
仿若浪笑。在骨灰飘荡里浪掷。
我的姬我该怪谁呢。每个贤士。每块藩镇。
每个叛贼。都是我青年时一手钦定。
如今夕阳向晚。像我的手指。
再也不能画出更大的圆圈。我手指山河。
就把脚下。远处的山峦。难堪得独自颤抖。
我像个老人那样。站得蜷缩而虚弱。
一切梦想被苏醒。被冷水浇透。
我将依赖何处何人我的姬。
你看得到风吹起我一夜长出的暮发。
而我。只能任它们洒在。你年轻的脸上。
第七讲:三十不惑经
那时节南方。已是春潮涌动。
祖国北部仍旧料峭。你站在荒地边缘。
看着拔地而起的厂房。新进的工人。
第一次想到。人生竟有如此绝望。
面对善势力。你别无选择。而恶势力。
却成了小小的慰藉。这年你三十岁。
本来的而立之年。却因时代最伟大的力量。
你直接跨入不惑:一个人的奋斗是无效的。
:人脉即矿脉。人是最大的资源。
:话语权决定成败。选择就是命运。
:不要探究意义。一切皆虚无。
:时间流逝之中。金子也随之淘尽。
:留下的。圣人不见得多。小人不见得少。
经过努力。你在暮年终于挤进官宦之列。
可以趾高气扬。谈笑风生。
而我不止一次看到。他们依旧把你视作程咬金。
并不认同毫无师承的成功。他们的小圈子。
像一个个小小的花圈。罩着光鲜的头顶。
正为政客们殉葬。我听到的笑声。
发出恶臭。像死过很久的人。重新回来。
到他们中间。召开一次极其极其。重要的大会。
三十岁的理想呢。难道就是陪着这群混蛋。
眼瞅着自己的身体。变成疾病的客厅。
变成尸体。成灰,成一滩烂泥。
而我设计的三十岁:和喜欢的人一起。
:做安静的事。多在山野里呆着。
:读书。酿酒。烧陶。不再交友。
:把每个清晨都当做黄昏。而黄昏用来。
:等待。月初东山。月上梢头。
:时间成为身外之物。谁要谁就拿走。
:剩下的部分。则坐死进。零碎的银光。
第八讲:那些花儿经
用还未费尽的时间说。一定失败。
其他的已成为云烟。被一口口吹散。
我站在夜里。像站在所有黑暗的时刻。
那么多面孔。冷冷地瞪着。我。祖国。
他们几乎不能相信。我。还可以端详他们。
一如他们不相信祖国。多少年后。
会有谁。想起年轻的肉身。曾热血澎湃。
曾携带爱人。一起奔赴向。死。
你能说所有青年都是蠢货。都没脑子吗。
他们被乡村的土和水。养育。成长。
他们的父母多是农民。站在村口。翘首。
盼着孩子衣锦归来。坐在小小的院里。等着。
母亲端上儿时的手擀面。火红的油辣子。
他们有所爱。但不是独善其身。
他们集结。反对。诉求。有所担当。
他们反对的绝不是脚下饱含泪水的土地。
他们反对的不是庄子。老子。他们恶心的是孙子。
孔子。韩非子。墨子。那些自以为可以。
治理我们这个国家的人。他们只能。
在野外发芽。钻出大地。开小小的花。
那些花香飘荡。弥漫在童年的村庄。
其他的宗室庙宇。被忽略。被画作留白。
肤浅的人。甚至不会感到。有一个国。存在。
英雄们流完精液。沉沉睡去。
他们的血。也要在必要的时刻。流尽。
而意义的牙齿。将铁轨咬得。白骨森森。
第九讲:百无聊赖经
每天面对的清晨。都和前一个相仿。
都和下一个雷同。你不能说。巧合。
也不能说生命源自虚构。
我从混乱的梦里醒来。开始陷入低沉。
习惯性的排遗。洗漱。早餐。泡茶。
在木椅上发愣。枯坐。翻看小说。
哲学的烟雾弥漫。逻辑的上午。我容易。
因为小事。大发雷霆。大动干戈。
我容易脱口而出。滚。蠢蛋。去死。
平静之后。我又轻易把自己。推进自责的涡流。
一遍一遍地反省。悔恨。讨厌。
我以为能从水墨。宣纸。毛笔上找到安静。
可写来划去。都是灰暗。黑暗的世界。
读经可否获得安宁。那些圣人。先知。神。佛。
不厌其烦地讲着神迹。异事。因果报应。
末日审判。有缘可渡。信我永生。
我不确定河在哪里。不确定是否。想渡。
也不确定水有多大。多宽。船有多高。多结实。
我不确定我们的缘分。有多深。
永恒是个伪命题吗。不灭是不是扯淡。
在物理学意义上。我不曾拥有。
失去。不需要停留。奔驰。奋斗。
而精神层面。我得到的烦恼。遗憾。后悔。
多过快乐。多过一首诗之外的。所有诗。
多过一支烟之外的。所有烟。
我啊。看着途经肉身的每一天。无力挽留。
招架。只能在烟里求仙。与虚拟的上神。对坐。
举杯。喝大酒。说大话。在酒里求醉。
求死。求今夜无不堪的往事同房。同床。
天地嶺 2012.春至秋